那里的窗也敞着,窗前立着道颀长的人影,隔着数丈远的夜色,朦朦胧胧的光影在两人间牵成一条线,像一座凌空的桥。
少女扶着窗缘的手指慢慢收紧,嗓子眼儿里似乎克制着什么,愣过才知是自个儿心在扑通扑通跳,跳得么,委实高了些。
可是她魔怔了,看去那端的瞬间竟觉这情境有几分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架势。
可是……哪儿来的牛郎织女。
经自己一吓,令约慌乱垂眼,又看去呼噜噜个不停的咕噜身上,咕噜脖颈间毫无章法地系着根锦带,锦带底下压着张对折过的信纸。
她抽出信,又飞快撩眼看了眼霍沉那端,心下跳得更厉害。
半夜三更的,他这是哪一出?咕噜想也急着回笼歇息,待她解了信便忙不迭振翅回去,一头冲进霍沉怀里,霍沉按着性子托住它,顺着它的羽翼轻抚,眯眼往对面瞧。
窗内的烛火又甩了甩焰尾,屋里的少女细致展开信纸,但见上头几排字,初看时,唇只轻轻抿着,再看几句,渐渐抿紧绷成弦,看到最后,贝齿已掐住丹唇。
哦……原是特意解释这个的呀。
既非断袖,白日里直说便是,何苦写这个?少女松齿,神情难堪地看向对面,却没料到霍沉那端“嗒”
的声放下了窗屉子,连同窗内那道黑影也转身走开。
令约:“……”
总不是这会子才怄她罢?她也是一时糊涂才想歪的啊,何况他的确也做了教人误会的举动。
罢,大不了明日多送他几叠九霞纸赔礼。
如此说服好自己,她慢慢睡下,再转醒时冬阳已照得屋内一片亮堂,令约揉揉眼,抱着被衾打了个哈欠,这时才隐隐听见底下传来说话声,像是云飞和秋娘的声音。
是了,听云飞说他们今儿就要收拾行李的。
想到这儿,她也不再赖着,拾掇一番下了阁楼,纸窗下做绣活的郁菀见她难得晚起,笑着支她吃粥去。
厨房里粥还温着,她盛了碗,出来时问郁菀:“爹爹去纸坊了?”
“嗯。”
“阿显呢?”
“我在这儿……”
阿显略显吃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即堂屋的门也教他撞开,凉风灌进屋吹得人一个哆嗦,只见小少年抱着高高的一摞纸进门来。
令约看不过,前去接应他,问:“你抱这许多做甚么?”
“你岂是忘了,昨儿答应要送霍大哥九霞纸的。”
令约:“应是应了……”
可这未免太多了些。
她没说完,放下纸后反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坐去粥碗前暗忖,难不成是她太小气了?阿显才没看出她在想什么,坐下后伸了个足足的懒腰,托腮道:“他们这会子在收拾行李,我们几时送去?”
令约低头吃了口粥,想了想:“我吃过罢。”
说完又抬眼瞄了瞄桌上的纸。
不过是些纸,也不算多。
看来自己也并非太小气。
一番自我怀疑自我挣扎后,有人终于放宽了心,用过粥便与阿显各自抱着一摞纸去屋后。
两人一出门,静坐窗下的郁菀就丢了绣活儿,望向窗外想起事来。
这些日子她常与秋娘一处说话,听秋娘的意思,他们这位霍公子一表人才,展眼便要及冠,却还未婚配,不说婚配,就连认得的姑娘也是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配她家的姑娘再登对不过。
她听时只道说笑,之后却不时想起,而今么,依她瞧,阿约好似与这位霍公子交情不错?郁菀嘴角弯了弯,电光石火间,忽又回想起霍沉住来竹坞前一日的事,那日夜里风雨声杂,惊醒时她还带着梦里空落落的情绪,可不就是梦见阿约嫁人了么……莫非,冥冥中真有甚么说法在里头,或是大姑子向她托了梦?思及此,郁菀忙起身去偏堂,翻起黄历。
此时的屋后全然不似前头,一派热闹,云飞从见他们送纸来,便胡乱撂下手里的事邀他们玩起投壶。
晨间出了太阳,昨儿的风也撤了踪影,在院里玩闹身上倒多出股暖和劲儿,令约跟着两个小少年投了两回,由他们去,自己则眼神飘忽、慢吞吞挪去临溪一侧的缃梅树下。
院里比他们来时多了张石桌,眼下霍沉便坐在缃梅树下,见她靠近,挑眉看她。
“咳。”
她看向他,壮胆似的清咳声,缓声道,“昨日的信我看了,此前是我误会了你。”
霍沉也以拳抵唇,有些难堪地轻咳声,心下懊悔昨夜里做了那蠢事,但面上还不动声色:“无碍,话说明白便好。”
“嗯。”
令约应他,在瞟了他一眼后沉默转过头,伸手摸了摸秃秃的梅枝,另寻他话,“这花儿腊月里能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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