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斜一眼,恰好撞上熟悉又陌生的目光,时光退出去,只余满树清新的香。
是最最美好的年华,最最美好的人与事。
是最最美好的春天里,芙蓉树一行行延伸到远方,笔直地浸泡在夕阳光影里,投下一个个树影,风一吹,影子便也活了。
“可是——”
又开始拖腔拉调了,我的心里居然为这个转折而有一点点惶恐。
“可是你的声音不自信。”
脚下一顿,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稍稍僵硬的背,连同表情、步伐。
然而,这明明是实话。
我当然不自信。
不美丽,不优秀,前途一片渺茫,“自信”
是遥远处的水,解不了眼前绝望的渴。
他觉察到了,手还是那么轻轻地挥:“其实你写在书上的那些批注就很好啊!”
是自信的声音了吧?还有什么声音,能像眼前男生的声音一样自信?可是,我自卑,我胆怯,自卑和胆怯的人,往往对于善意的指点,带有习惯性的抵触和敌视。
或许,只是因为自尊像薯片一样薄而脆。
可惜这些,都是很久以后我才悟到的。
在当时,当日,我唯一做过的事,就是紧咬我的嘴唇,低头,不出声。
我恨他。
恨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松,一语中的,说中我的心事和掩藏那么久的秘密。
秘密,不该是属于一个人的吗?秘密,仿佛紧紧缠绕在一株时光的花藤上,溯流而上,可以生长,却不可以公开。
是一个人的树洞,把秘密喊进去,任其被泥土和年轮收藏。
不可以放在阳光下曝晒,不可以告诉别人,宁愿腐烂。
可是,他居然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把我悄悄放在他面前的那些秘密,讲成最寻常的模样。
那些书上的批注,是信笔由疆,也是心事吐露。
是我的爱与恨,甜蜜与忧伤。
是我一个人翻阅时,悄悄的、美好的回忆与珍藏。
我拿来,展开在他面前,是信任,也是期许——假使你能懂我,必会先懂这些密密麻麻的字。
张怿,你读懂了吗?我猜,你没有懂吧。
假使你懂,你便会知道,那些长长短短的批注,带着我一个人的心情,在那些描写历史、政治、人生、情感的段落旁边,静静停靠。
那是何等隐秘的心事,那是何等隐秘的一个我,打开在你面前。
假使你懂,便会知晓。
或许会惊讶,或许会赞同,而不是如此轻松地评判“好”
与“不好”
。
“都很好啊”
,只这一句,我足够失望。
我恨恨地瞪他,他用无辜的眼神看我,大胆而磊落。
“我说的是实话。”
他站在芙蓉树下,我能听清他说的每一句话,然而我只给他一个背影。
在我要迈进家门之前,我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陶滢,你比自己知道的要好。”
我猛地站住,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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