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到中书门下的天子旨意,宋璟和苏珽二相并没有觉得太过意外,却也不约而同不多谈。
而下头的那些官员和胥吏,就不会如那两位宰相一般守口如瓶了。
几乎就是在当天傍晚,今年知贡举的考功员外郎李纳被贬一事就传到了各处权贵宅邸,平康坊崔宅自也不例外。
在崔家一住便是三四日的杜思温,闻讯之后便冲着杜士仪一笑道:“看似一个李纳被贬,可朱雀大门撕榜,惊动的是朝中上下。
如此动静,迟早有人会知道,不止是因为一个葛四郎,也是因为你杜十九郎。
这个状头,你已经十拿九稳,可为了这个状头,你今后的仕途路,恐怕不是那么好走的!
如何,你如今是怨我,还是谢我?”
“老叔公说笑了,解试省试,全都仰赖老叔公定计,否则我早就名落孙山,何怨之有?”
“好,倘若你不是在曲江会上指苗含液是纸上谈兵,进而说有游历边地之意,而圣人没有面励贡士,期许甲都堂唱第,状头登科明经登科榜文被撕,紧跟着是李纳的贬斥,这一连两桩来得太急太快,甚至于裴漼接手接下来的张榜事宜,京中公卿也一时措手不及,更不要说再一如从前去影响这一科的结果。
于是,明经科榜单再张时,葛四郎葛庆璘已经落第,尽管其余几乎全都是保持原样,但此前发泄过的举子也多半没有再闹腾,接受了这个天子亲自干预的事实。
然而,那些命运未卜的进士科举子们,就不像明经科的人那么淡定了。
包括他们背后的人,一个个也都是心里七上八下。
可一时半会,大多数人都抱着侥幸心思,没有轻举妄动。
而王毛仲眼见葛福顺闭门思过,想起王守一此前的许诺和拉拢,此刻李纳被贬后却对此事不闻不问,尽管天子并未就此顺藤摸瓜查下去,生性精干的他越想越是不对。
思来想去,他便豁出去求见了天子,免冠叩头涕泪交加地坦陈了自己曾经听王守一的话,因为长子王守贞与杜士仪有些龃龉,便生出了落人名次的实情。
不但如此,他还反手把王守一收受人钱财,一口气让李纳放了七人及第的消息给直接卖了。
正如跟从李隆基多年的王毛仲料准的,在杨思勖还没查清楚此事之前,他作为第一个出来认罪谢罪的,李隆基虽恼火,可也不过是劈头盖脸痛斥了他一番,事情就此轻轻揭过,几乎未损他毫分。
不但如此,他还顺带可以从此和王守一离得远远的——纵使王皇后再把此前朱雀大街疯人溅血谶语以及劫杀杜士仪的案子安在他头上,天子也决计不会相信,算是消除了这个最大的隐患。
唯一不利的是,他日后若再对杜士仪如何,落在天子眼中就很不好看了。
“便当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再和那小子一般计较!”
出了蓬莱殿,王毛仲自言自语了一句,却见外间杨思勖带着几个内侍大步而来,他便有意停了下来,等人到了面前极其生硬而不情愿地行礼时,他方才嘿然冷笑道:“若是不情愿每每见了我便要折腰,日后你自己多建些战功,也换个大将军当当再说!
只不知道,你今生可有如此能耐!”
杨思勖遽然大怒,然而,当他忍气吞声进了蓬莱殿,在李隆基面前将所查出的实情一一禀告,尤其是王毛仲和王守一串通等等情弊全数倒出之后,本以为天子必然会对王毛仲的胆大妄为感到震怒,却不料李隆基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竟轻描淡写地说道:“果然如此!”
“大家,如此弊案,若是就此放过……”
“卿弓马娴熟武勇过人,可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此事你颇有功,朕自会嘉赏,你且退下吧。”
当杨思勖一肚子火气地出了蓬莱殿回到内侍省,恼火地将天子原话转述给高力士时,高力士听得王毛仲竟赶在杨思勖前头面过圣了,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叹一声道:“老杨,是你晚了一步,那北门奴必然抢先一步自陈其罪,所以大家方才会不计前嫌。
今次虽是大好机会,可再难撼动他了,来日方长!
我就不信,下一次会抓不住他的痛脚!”
二月初一进士科放榜之日,却是一个大晴天,再也没有前一阵子风雪日的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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