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医的气息清冽如雨后新碧,挟着一股还未褪尽的夜风凉气,如雾般四散。
董灵鹫听完此语,转过头看他,一站一坐,她竟需要稍微抬首,才能望着他的眼睛。
两人四目相接时,郑玉衡脑袋嗡鸣地响了一声,猛地发现自己令娘娘仰首,他立即依礼跪下,说:“臣礼数不周,请娘娘恕罪。”
董灵鹫从案上抽出来一本折子,这上面的字迹明明已经被御笔勾画过,她却还是再读一遍,一侧的砚台里干涸着皇太后的笔尖,同是朱砂色,却沉浊如暗血。
她道:“侍奉皇帝、皇后、太后时,除特许开恩,回话时不得高于上位,小郑大人,你给忘了。”
这话的后半句说得放松,故而郑玉衡紧绷的脊背也松懈稍许,他抿了抿唇,低声答道:“臣原本以为……那是很遥远之事。”
他是太医院医正,这个年纪做到此职,已经算是医术高明、颇有能力了,但这离侍奉天家还差得太远,如若不是董灵鹫亲口点了他伺候,三五年内、甚至十年内,他都没有独自进入慈宁宫医治的资格。
“嗯。”
董灵鹫看着折子上的朱批,分出一点心来,慢悠悠地道,“先皇帝的病,你听过么?”
郑玉衡在脑海中搜寻片刻,仔细回答:“臣稍有耳闻,曾在老师身畔备药。”
稍有耳闻其实是谦虚了,如果说太医院中除了老太医刘通以外,谁还更了解先皇缠绵拖沓的疾患,那就只有这位小郑大人了,他几乎算是刘通的副手。
他这话说得十分谨慎,下颔的线条也收成一道压紧的弧线。
小太医肌肤白皙,暖黄夜烛下,衬得润如冷玉,他的眼睫一直微微颤抖,很能让人联想到他的思索、考量、还有一份小心翼翼。
“你说得少烦恼、免忧思,其实是件可望,而不可得之事。”
董灵鹫抬手,挽袖在皇帝的朱批所加注,头痛、执笔、诸多纷扰之下,却还能和气地跟他说话。
“孟臻要是早明白休养生息这个道理,也不会撒手得这么早。”
孟臻是先皇明德帝的名字。
这世上只有董灵鹫能这么叫他。
郑玉衡反应了一下,只好默默盯着她身上繁重的刺绣,挑选着措辞:“太后娘娘要保重贵体。”
这种耳旁风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董灵鹫连应答都懒于敷衍。
她将回复完的奏章放到另一摞上,拆开一道定税的折子,看得入神。
郑玉衡好像被她忘了。
他一开始还紧张警惕,过了好半晌,见娘娘没说什么,畏惧感一弱下来,所以故态复萌,有些忘却了自己的处境。
郑玉衡的视线从董太后衣衫上的凤凰图、百鸟、祥云、暗纹中向上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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